司机倒戈，湖南政法虎与亿万富翁“密友”意外倒掉

撰文 |  刘虎  巫英蛟

   他是媒体上的常客：《南风窗》报道过他吃虎肉；《京华时报》披露过他给副市长家盖豪华别墅；中国经济网讲述过他的数百保安撵走公安局老干部和家属；上游新闻公开过他给自己建占地数十亩、耗资八千万的大宅院；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有正厅级干部接受他送钱的刑事判决……如此花样作死，丑闻不断，但他却安然无恙。

2021年9月12日，蒋参林对笔者讲述申爱虎的所作所为。巫英蛟 摄

“黑心开发商多次勾结社会黑恶势力，不断破坏小区和谐、社会和谐，不停地挑事，胡作非为像一条疯狗似的，任意对国有土地进行破坏……”业主们说。

这个开发商叫申爱虎，由湘潭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刘建宽引进。虽然2014年底，未等小区竣工，刘建宽已调走，在湖南省检察院担任领导职务，但申爱虎在当地仍是有恃无恐。多部门出面制止，大半年后，违法建设才得以停止。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申爱虎本月与正刘建宽同时被湖南省纪委监委留置，接受审查、调查。复盘刘建宽和申爱虎的倒掉，可以发现：这与申爱虎的另一起“作死”事件有关……  

01

大股东“吃独食”，赚10多亿不给小股东分一毛钱

蒋参林是湖南省邵东县人，生于1952年，从70年代开始做生意。 “我爸爸很小的时候就在西藏、青海那边卖眼镜，我们家是当时村里第一个万元户！”蒋参林的女儿蒋小奇说，“后来，随着资产的积累，爸爸开始搞房地产开发。” 2011年3月31日，蒋参林与申爱虎、蒋华山、宋慧平合资成立广西防城港市皇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皇家公司”）。 

根据“天眼查”得知，皇家公司注册资本为4000万元，董事长为申爱虎。其中，申爱虎出资2000万元，占股50%；蒋华山出资1000万元，占股25%；蒋参林出资600万元，占股15%；宋慧平出资400万元，占股10%。 “虽然工商登记资料上我的出资只有600万，但实际出资2550万元。”蒋参林说。 2011年12月，皇家公司出资1.5亿元拍下位于防城港市中心区金花茶大道西公安指挥中心北侧一地块。

 “这创造了当年防城港市的地王价格，因此这是中心城区最好的地方，房子价格也在市里首居一指。”蒋参林说，皇家公司在此开发了铜锣湾住宅、商业、写字楼大型综合体项目。

铜锣湾项目局部。巫英蛟 摄

 公开资料显示：铜锣湾项目占地面积37800㎡，总建筑面积约24万㎡，由9栋33层的高层宅楼构成，集居住、商业办公服务配套等诸多功能于一体。 黄金地段，销售火爆。后来得知，20多亿的销售收入，利润有10多亿。“我按投入应该分到约2亿元。”付出真金白银后，蒋参林本以为可以享受可观的投资回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公司虽名义上设置了董事、监事，但从来没有召开过董事会，监事也没有履行过监事职责。所有关于公司经营管理事项均以股东召开股东会方式决定，因此公司全部权力都是股东会行使。”蒋参林说，“我与公司与各位股东并无深仇大恨，但却被排斥在公司管理和股东会之外，无法行使基本的参与管理公司、分红以及对公司经营状况知情等基本股东权利。” 蒋参林分管财务。2012年初，他发现作为公司大股东的申爱虎，背着他，将工商银行贷款2000万元私自转走，去向不明。蒋参林多次要求申爱虎在股东会上说明该资金情况被拒绝后，双方矛盾逐渐升级。 

“爸爸与申爱虎合作之前曾有人提醒过他：申爱虎心狠手辣，专门吃人。”蒋小奇无奈地说到，“爸爸没当回事儿，他觉得申爱虎以前穷的时候那样做而已，现在不会了。” 

后来的事实表明，蒋参林的不幸才刚刚开始。

2013年3月6日，蒋参林授权蒋小奇到公司办事，遭到申爱虎雇佣人员殴打。蒋小奇及丈夫李伟、司机三人均被打伤，花费医疗费5万多元。 蒋小奇称，他们报警后，殴打指挥人宁辉军依然气焰嚣张。 “他在派出所拘留室与申爱虎发短信和通话，称这样的小案件算个鸟。申爱虎则告诉宁辉军，他已经联系上中央老领导贺XX的女婿，让他抓住公安违法办案的事实依据。”

公开信息显示，申爱虎对结交官员、加以利用的办法轻车熟路。“铜锣湾”项目的手续不齐，无法开工。另外，皇家公司不愿按照合同缴纳全额的土地出让金，防城港市国土局要课以2000万元罚款。申爱虎结识湖南老乡、广西质量技术监督局的正厅级巡视员段一中后，请他帮忙，让问题得以解决，申爱虎向其行贿10万元。 

防城港市人防办主任梁放生，在退休后亦受聘为皇家公司的“董事长助理”，工资标准是每月12000元。“公司还给他买了一台40多万元的车。” 此外，蒋小奇称，防城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负责人张林森退休后被申爱虎于2013年以月薪1万元，聘请为皇家公司保安队长。 

这些强大的势力，令申爱虎在当地如鱼得水，亦无所畏惧。 2013年6月，蒋小奇夫妇回到湖南永州，被申爱虎纠集的人员打伤，宝马车被砸坏。7月，在防城港的奥迪车也被砸坏。 一份《关于对永州市人大代表申爱虎呈报逮捕强制措施审查报告书》显示，经永州市公安局冷水滩分局侦查，系申爱虎指使他人打砸蒋小奇的宝马车。

永州市公安局冷水滩分局曾对申爱虎有过侦查。 

此后，虽然实施打砸的6人获刑，但申爱虎却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永州警方一位人士向《中国新闻周刊》证实，蒋小奇夫妇被打一事发生后，时任湘潭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的刘建宽曾赴永州过问此事。  

02

要求解散公司查出假账：五年售房10多亿，报税还是零收入

据蒋小奇查阅皇家公司账目发现：申爱虎挪用公司资金，从公司账上多次大额转款给刘之和刘彬。刘之系刘建宽的儿子，刘彬系刘建宽的外甥。 双方矛盾已不可调和，蒋参林在皇家公司被完全架空。

 蒋参林见合作已无法继续下去，不但得不到一分收益，甚至连投进去的两千多万都要不回来。“那是我全部的财产，还包括找一些人融资，要付高息的。”于是，蒋参林一方在2014年向防城港公安局报案，称申爱虎等人涉嫌挪用资金、职务侵占……

“公安局没有受理，就给了个回复说不予立案。”蒋小奇说，“因为我们被排挤在外，没有参与经营管理，所有账目都被申爱虎控制着，确实也没有十足的证据。” 蒋参林于2007年向防城港市中级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解散公司。其理由是：皇家公司在存续期间长期发生严重的内部矛盾，经营管理发生严重困难，继续存续会使原告的股东利益受到重大损失。 

这一诉讼的目的是为了调取证据。因为解散公司就涉及到清算，涉及清算就必须调查公司财务数据。蒋小奇说，“虽然官司输了，但我通过法院开的协助调查函，把公司所有的银行账户流水全部给它调出来了。关于他们怎么挪用，怎么职务侵占，全都调查清楚了。” 经调查发现，广西裕华建设集团有限公司曾向皇家公司返还多支付款4178万元。其中的1020万直接转入原皇家公司副总经理宁辉军账户，宁辉军再分别转给申爱虎的妻子羊蔚燕、蒋华山、宋慧平等人的私人账户。

通过类似手法，申爱虎等人还私收了另一家公司的返还款2145万元。 皇家公司银行流水显示：2013年至2017年，申爱虎等人将皇家公司资金以工程款、材料款、劳务费等名义转给申爱虎、蒋华山、宋慧平及其家属的私人账户或其关联公司账户，合计约2.4亿元。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蒋小奇说，“申爱虎等人及其亲属、相关公司管理人员及销售代理人员利用其职务上便利，涉嫌侵占公司财产高达近3.1亿元。” 另一方面，2013年的财务报表显示，申爱虎、蒋华山、宋慧平分别借了皇家公司1589.2077万元、789.4587万元、316.8236万元。同时，以上三位股东通过其亲友公司或股东挪用皇家公司资金达到一亿多元。 

“三位被控告人利用其职务上便利，挪用皇家公司巨额资金，已经超三个月未归还，已涉嫌挪用资金罪。” 蒋小奇称，申爱虎在“解散公司纠纷一案”开庭时明确承认，皇家公司是借牛牛食品公司、防城港市华商贸易有限公司名义向金融机构贷款，其以虚假的财会报表、股东虚假个人信息、公司虚假股东会决议提供给金融机构，以获取贷款8955万元。“其贷款不知去向，且并未投入公司运营，已涉嫌骗取贷款罪。” 蒋小奇还发现，皇家公司提供给税务部门的财务报表存在严重虚假情况。例如皇家公司提供给税务的利润表显示主营业务收入自2012年至2016年都为0，而公司银行流水显示公司每年都有巨额收入，自2012年至2017年4月公司总收入达13.5亿。通过瞒报收入偷逃税款达2亿元左右。

蒋小奇根据调查数据整理的涉嫌逃税金额。

 掌握充分证据后，蒋小奇于2017年7月12日携带股东会记录、公司财务报表、调取的公司账户流水及广西集宁会计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再度向防城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报案，控告公司股东兼董事长申爱虎、总经理蒋华山、股东宋慧平侵占、挪用公司资金，骗取贷款和提供虚假财务报告罪。 

蒋小奇在其控告书中说：“请公安机关不枉不纵，依法进行司法审计查清事实并予以立案侦查，本人愿意承担以上证据真实性的法律后果。” 她本以为在2014年第一次报案时因没有充分证据，故而认可了防城港公安局的不予立案决定；而三年后已掌握证据，可谓胜算在握。

 “经侦支队负责人农德忠说没有时间接受我的报案，硬是推迟到7月28日才接受我的材料，期间百般刁难，并说这个事‘只要我不立案，找谁都没用’。”蒋小奇说，在其举报期间，农德忠的老上级张林森多次在经侦支队出入。 

2017年9月26日，防城港市公安局出具《不予立案通知书》称：我局经审查没有犯罪事实，不需要追究刑事责任。蒋小奇不服，申请刑事复议，防城港市公安局维持原决定。最后，蒋小奇向广西公安厅申请刑事复核，但依旧维持原决定，不予立案。

“后来，我们只好不断向中央政法委、公安部等递交控告材料，要求撤销广西公安厅的这个复核决定书，重新立案。”蒋小奇说，“经过不断努力，情况有所改变。”  

03

司机倒戈，拿到黑色三星手机里的铁证

作为众多实名举报刘建宽队伍中的一支，自2013年下半年起，因为合伙人申爱虎背着作为小股东的蒋参林挪用巨额公司财产向时任湘潭市公安局局长刘建宽行贿等，蒋小奇开始向相关部门实名举报刘建宽收受贿赂等问题。

刘建宽与申爱虎的彩信交流。刘让申按照片弄其别墅的门头。

 蒋小奇在对刘建宽的《举报材料》中提到，2012年8月，申爱虎用建行卡给刘彬转账106万。2012年11月申爱虎用同一账号给刘彬转账100万。其中，给刘彬的钱款用于刘建宽老家别墅的建设和装修。

 举报事项还包括：1.申爱虎给刘建宽建别墅、买红木家具；2.申爱虎从广西买老虎肉送给刘尝鲜，并送虎皮一张，最后都从我们公司报销；3.申爱虎从公司挪钱给刘建宽参与湘潭项目，挪钱给刘建宽儿子的开支，在北京买房；4.刘帮申开脱砸我车的刑事责任；5.刘找情妇，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 

“我们的投资2550万元及收益2亿元，是刘建宽叫申爱虎不给我们。申爱虎经常利用刘建宽的关系找当地政法部门打击报复我的家人：利用公安机关把我嫂子以非法经营罪关押了30多天，后证据不足才释放。”蒋小奇说。 投资款血本无归，蒋参林及其家人负债累累，多人被法院列为“老赖”，这是其一家人义无反顾走上举报之路的最根本原因。而举报材料里很多证据，则来自申爱虎的一部黑色三星手机。 

在手机里，厅官刘建宽与申爱虎往来的短信、彩信，一应俱全。申爱虎派人去刘建宽处建房、申爱虎给刘建宽的侄儿打款、申爱虎同意买虎皮等，全部成了今后指控二人犯罪的铁证。这也是促成刘建宽本月被查的重要原因。 “申爱虎的司机向我们提供了他的这个手机。这是他官商勾结发财的重要证据。”蒋小奇说，申爱虎后来知道司机拿走了他的手机并提供给了他的“敌人”，派人将司机打了一顿。

这部黑色三星手机，成为“政法虎”刘建宽与其密友申爱虎暗通款曲的重要证据。

 “10月9日，涟源市纪委协助湖南省纪委，总共出动了近100人，对刘建宽的别墅进行了查抄。”一位接近涟源市纪委的人士说。永州市公安局、湘潭市公安局的干部职工对刘建宽的落马也是欢天喜地，像过节一样开心。  

04

大亨面临多个罪名的追究

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就在今年5月下旬，申爱虎及皇家公司被以单位行贿罪起诉至法院。 此外，2021年6月29日，广西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唐斌召集法制总队、经侦总队、刑侦总队等相关负责人一起接访了蒋小奇，了解其举报申爱虎等犯罪的具体情况。

“大亨”申爱虎。 

“唐副厅长问是不是一分钱没收回来，我说是的。他当时就批了字，要求调查清楚。”蒋小奇称，广西公安厅后来开了专题会议，形成了红头文件。“文件大意是法制总队配合经侦总队来具体实施，防城港市公安局派一个领导协助。” 

2021年9月14日，防城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让蒋小奇重新提供举报材料和相关证据资料，并接受初核。 “接待我的警官是三年前的冯某。他说以前挪用、侵占的数亿资金已经回到公司账户，用于公司事务。” 随后，蒋小奇向防城港公安局递交了一份回避申请书，称： “一个销售收入20多亿元的公司，在近10年间公司的利润达到近16亿元左右被申爱虎等人通过商业贿赂、挪用、侵占、关联交易等方式掏空，不留一分钱。

 “以上有违法行为有高院终审判决书、公司所有银行流水、专项审计报告及公司董事长申爱虎的财务报告等证据证实。冯X还为犯罪分子开脱。因此，本人申请……冯X回避此案。” 10月16日，蒋小奇告诉笔者：“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公安厅已经责成防城港市公安局重新调查，即将对我们公司账目进行司法审计。”